失败的寓言——看“破碎的星球”三部曲
作者：郑凯
长篇科幻小说 “破碎的星球”三部曲 蝉联 2016（第五季）、2017（方尖碑之门）、2018（巨石苍穹）三年雨果奖
当开头看到基贼（Rogga）一词，我就明白这小说写作的原因了，首先作者一定得是个黑人。
在美国，如今黑人的地位相比一百年前有了很大改善，以黑人为代表的对少数族裔的歧视问题，是如何产生的？问题的矛盾点在哪里？应该如何解决？我以为作者要做这方面的思考，但是接下来的阅读让我匪夷所思。
Rogga 是小说里刻意仿造 Nigger 出来的词语，正式的称谓是原基人（Orogene），少数被压迫的人群，在历史上一直残酷的压榨，作为工具而非人类被对待——听起来确实很像当年的黑奴的境遇——但为什么会这样？小说中的解释是，因为原基人过于强大了，所以得不到理解和信任，人们对于原基人只有恐惧。穿插在整本书里的，有各种秘密的官方文件记录着，某地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原基人使用原基力制止了灾害，拯救了村民，却因为暴露身份而被盲目疯狂的村民杀害。
如果作者只是想讲一个奇幻故事，而不把 Rogga/Nigger 的类比套进去，那是无所谓的。但认真做了前面的比喻之后，又给出原因说是原基人太强大了。到这里我已经没法跟上作者的思路了。
既然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另外一个荒唐的设定：全书大部分章节是以第二人称讲述的，讲述者是霍亚（Hoa），他是完全的人造生物，但是他一直追求的认同是，他是人。作者原始的目的是政治正确，却已经将少数族裔/人群的问题描述得更加混乱。而著名科幻小说《安德的游戏》中所做的明确划分“陌生人/异乡人/异族/异种”完全白费心思。如果经过基因改造的猩猩可以说话（如有只叫 Koko 的猩猩可以打手语），也许我们会更尊重它，但绝不会等同于人权。我不太理解作者的比喻，黑人地位平反的基础就是黑人真的是人，如果黑人跟白人有生殖隔离，下场只可能是被关在动物园里，就像霍亚那样在笼子里养大。而霍亚根本不是碳基生物。他所追求的“家庭”等概念，并不是人类独有的，很多群居动物都是。
这本书的第三部出版后过了半年，电影《黑豹》火爆上映并曾一度进入影史票房前十，虽然中国看不太懂这片子为何让黑人如此兴奋，因为很多情节看起来更像是讽刺。看起来他们还是对不假思索的自我陶醉尤其擅长。
以上两点是非常致命的问题，因为这是作者对自己族裔/身份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的思考，却搞得如此娱乐。接下来是一些小问题的汇总，虽然我知道对玄幻小说不能要求太高。
- 社群。作者在这方面欠考虑，直接套用当代社会的公司模式，社群跟公司一样，跳槽、辞退经常发生，你想呆在社群中就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么冷血的社群设定，作者并没有觉得任何问题，因为她生活在社会福利相对完善的现代。而对待灾难的正确方式，是确保尽可能多的可以信赖的人口，例如中国曾经最有效的组织结构是宗族。这有些讽刺，黑人在曾经悲惨的历史里，因为被随意贩卖，并不存在组织结构，所以她能想象的只有公司。但如果她能对自然科学多了解一些也能更好的理解这个问题。建议她看 BBC 的纪录片《王朝（Dynasties）》里关于杂色狼（Painted Wolf）的那集，里面有一个重要的情节是，一条狼在狩猎时不幸被在大象踩出的泥坑给绊骨折了，要很久才能恢复，狼群也理所当然的会养活它。只需要一年半就可以成熟的狼尚且如此，而人类的成熟周期要长得多，没用即抛弃的做法怎么可能让文明延续几千年。
{:start="2"}
2. 霍亚。这段我没太搞懂，要么是我理解错了，要么就是整个结构上过于离谱了。霍亚作为全书大部分内容的讲述者，自身能力让他可以接近上帝视角来看问题。他什么都知道，但伊松（Essun）不问的话他很少主动的告诉她，而让她在大部分时间都蒙在鼓里，在埃勒巴斯特（Alabaster）死之前，伊松并不是问题的焦点，如果霍亚带她传送到各处，行动也不会受到什么威胁。很多文学作品都有的常见问题是，作者在讲因为 A 所以选 B，因为 B 所以选 C，最终整个链条组成了故事的主干。但其实，每一步都要推敲、讲明，为什么选的是 B，而不是 B1、B2、B3 等其他潜在的选择。
到末了，霍亚希望与食岩人伊松相处之后的几万年，但他其实完全有机会避免伊松的石化，但没有做任何尝试，所以说得那么深情但其实一切只是为了达成自己有个伴的愿望。另外关于存在/死亡/永生早已经被人思考过无数次了，可作者感觉还没入门。石化后，身体的构成物质发生转变，记忆也没有保留，那么怎么能算作是同一个人呢？如果将来我死了，用我的骨灰作为一个机器人身上的石墨烯导线，并被灌输一些关于我的信息，那这个机器人与我何干呢？
- 女权。主角是女的很有必要。但太多的女性角色让这个小说看起来像童话故事。例如女将军丹尼尔（Danel），从军之前是文职，从统领人数上说大体上相当于现代的营长，手下也都非常残忍。如果作者坚持要塑造一位女营长的话，必须有充分的理由来刻画她，历史上的女君主已不多见，但作者认为一名冷兵器时代的女军官是见怪不怪的事情没什么好解释的。
而且我不知道作者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女主角身边一直有强者陪伴，埃勒巴斯特是最强的原基人，霍亚是最强的食岩人，而她女儿的守护者也打架没输过。我都不知道作者是不是想讽刺女权。
综上，我在读过的小说里这只能算差劲的水平，诚然作者在写作方法上有很多技巧（Damaya 说想起名为 Syenite 时让我想起了美剧《西部世界》第一季的惊艳收尾，但是本小说更早），但是本身想表达的思想太混乱了。我开头以为要讲人权/女权/环保，但三本看完好像都不是，只是讲了个算不上曲折的故事，因为那些问题作者根本没有深度的思考，被写得很荒谬。可能就只剩下政治正确本身了。